不知是一种什么神秘感觉,喜欢周李立的小说《移栽》,尤其喜欢小说里移栽的那棵树。一而再、再而三、再三再四看那棵树的起根发苗,看来看去,还是那两样东西,奥,龙睛:一是语言,二是细节。思来想去,还是用择录法,也许更能准确表达感受。
小说里出现的两男一女三位主人公:乔远、娜娜、应天,以及离开乔远的艺术室一路的景物,朝鲜餐馆的老板娘等,总之不管是景物、人物,周李立都能找到福楼拜要莫泊桑找到的那种语言:你所说的事物,都只有一个词来表达。当然,这前提是观察,还是福楼拜要莫泊桑做到的:一目了然,这是才情卓越的秘诀之一。我以为那就是细节。
用择录法剔出一些小说里表现细节的语言精华,立即就发现了周李立的文学潜质。
乔远工作室前后环境的描写语言,就不必去重复了,让我们先看看那颗移栽的小树:乔远后来在餐馆点狗肉火锅,娜娜跑了,“ 乔远和应天后来在五环的桥洞底下,才追上娜娜。”,“应天一路都在抱怨乔远,他说,“一个女孩都搞不定,你怎么还跟原来一样?”,”乔远没心思理会应天的幸灾乐祸。他觉得只要追上娜娜,便可以不必理会应天的幸灾乐祸。“叙述了一段应天对娜娜讲乔远和年会那个女孩子,当年从美国回国和乔远相会吵架,乔远跳进后海的经历。”黝黑的桥洞像恐怖电影的片头“,出现了娜娜与一棵树:”娜娜蹲在桥洞另一头,靠着一颗新栽的小树。她抱着膝盖,看乔远,像在鼓励他把她抱起来。“乔远扶起她,拍着背哄她,娜娜说不吃狗肉,太残忍了,应天赶了过来,让她们亲热,他到5米外处小解,”另一棵新栽的树苗前面,开始解裤子拉链。“应天叫乔远也去小解,娜娜沉默,乔远心知她允许了他,也过去了。”他也跑向了应天身边那棵小树苗,看上去,那棵只有一人高的枯枝一样的树苗,已经歪掉了,像随时会倒下来。“他们并排站着小便,娜娜在喊,“你们太恶心了!”“嘿,兄弟,你看,这树,这小东西,多风骚啊……”应天说了,“我们把它带回去,怎么样?这小东西,我们来弄一下!”要动手去拔那棵小树苗。乔远反应过来,拨开应天的手。应天不听劝阻,把树苗拔出来了,乔远能看见球形的树根。两男子为树发生争执,应天把树插在地上,借酒发疯说了一句关键的话:”应天狠狠地、低声地说,“你他妈这也说不行那也说不行,你告诉我,什么行?啊?女人么?还是什么?我睡了她,年会,去年,你知道么?你没睡过她……”乔远不理他们了,他拔起了树前面走了......这是简单的一颗树吗?
再来看他们怎么在院子里栽树:
第二天早晨,乔远被一些奇怪的声响惊醒。他从床上爬起来,挣扎着把窗帘拨开一条缝。他觉得自己的头,随时都会向地面扎去。他隐约看见,娜娜拿着一个铁楸,在院子里挖着什么。她穿着乔远的衬衣和裤子,裤子太肥大,在脚腕处打了两个结,头发胡乱地扎起来。这装扮让她看上去老了十岁。栽了树之后,乔远清理、美化、工作室环境,畅想了更加美好的前景。应天来了,看见树疑惑问道:“哦?这个小东西,还挺可爱的嘛,什么时候有的?”乔远不回答他,不愿提那晚发生的奇怪的事。“有一天,大概已经是春天的时候了,娜娜惊奇地告诉乔远,那棵树一夜间长出了好多小芽!”她不再打听年会的事了,说跟自己没关系,乔远符合着说没关系。
这是一颗平常的树吗?
当然非也。
这一株扎根乔远艺术室外小院,迎着春风伸枝展叶,必将蓬蓬勃勃展示一方美丽风景的树,分明承载着现代年轻人的生活、事业、爱情,是一幅承前启后前所未有地崭新的风景画。莫泊桑一百多年前按照福楼拜启发的方法,写了一举成名天下知的《羊脂球》,周李立的《移栽》仔细看来,有和莫泊桑的异曲同工之妙。不信,再看为了载好这颗树,小说作的铺垫:
小说开始写道: “应天在电话里说了很多次,有空聚聚。乔远并不当真,在北京,所有人都这样说,所有人也都不信 。”乔远和应天两个同学“不当真”,不简单是只为了写他们两个人,是为了写“在北京”、“所有人”。应天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个,他认为乔远很多时候都放不开,“这对你不是好事,你知道,艺术家总需要一点点的,疯狂……”分明是有代表性的。乔远和年会的恋爱故事,没有陷进去大写特写,去刺激读者的感官,只选择了一年一会面,乔远跳北海,极其简略。关键是围绕他俩的恋爱故事,写现在的乔远,他的现女友,以及大学同窗的应天。
两男生的大学生活回顾,重点写他们接触的女孩:“她们基本都是同一类女孩,并不真的漂亮,却令男人们一见难忘。她们把印象派那些理论都实践在自己身上,丝巾从不绑在脖子上而是系在腰上或者头上,戒指永远不会戴在手指上,而出现在颈上或者耳朵上,还有姑娘把戒指穿在肚脐上,低腰裤上一寸的地方,总是明晃晃地星星一样闪着光。乔远不太明白她们的生活,也始终没有在她们不同比例的身体上建立起男性的自信,这让他整个大学时代都显得沉闷、惶惑,或者还有一些自卑,因为他身边总有一个应天,作为对照。应天好像总能让她们觉得,男人们的世界是如此有趣,所以要迅速在咖啡厅或者酒吧各种昏暗的灯光里投怀送抱。”难道这不是活脱脱当代大学生的生活写照吗?
应天看见了同窗的新女友娜娜,却是从乔远顺着同学的眼光,回过头看到的形象:“娜娜穿着青蓝色的长袍——她喜欢在自己身上披挂各种古怪的衣服,踩在工作室金属的门槛上,懵懂地看着他们。“三人一块去草场村餐馆路上,作家的文字特别写了:”从五环的桥洞下穿过——那里总会有尿液的臊味。为后面的小解拔树坐了必要的铺垫。路上乔远的心理活动:“一辆皮卡车正好吐着黑烟经过,乔远阴暗地想,应天可以把那黑烟都吞进去,然后他就再也没法揭穿乔远学生时代那些不堪了。”引发了两男一女之间微妙又特殊的心理情感。就是写道朝鲜餐馆的女老板,周李立也是用极简单却很准确的文字描写:“他身边站着的,该是老板娘,细长的眼睛,裙子腰线高到胸脯以上,正飞快地在手中小本上写着什么。”“乔远叫来老板娘。现在,这个眉眼细长的少妇看起来已经困倦不堪,她正和一个白净的男人歪在房间另一头看电视。她不情愿地走过来,听见乔远说要菜单的时候,才又来了些精神。”至于两位同学谈论的话题,应天特别提起了年会,得知是一位女性,娜娜对年会的敏感,非常耐人咀嚼的细节语言,很难用语言描绘,择录太多感觉疲乏,还是在这里抛砖引玉,奉劝各位去欣赏品味吧,那美妙的滋味放过了,未免可惜遗憾,就像热爱旅游,却放过了一处叹为观止的景点那样。总之,简洁而有意思的故事,活灵活现的当代年轻人物,一颗绿树承载的丰富内涵,周李立借助准确地文学语言与精选的生活细节,用最简洁的篇幅异常生动的语言移栽在眼前了,看与不看,它都在那儿迎风招展美感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