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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向“偶然”致敬》——《光明日报》2015年06月05日15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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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“偶然”致敬

 

周李立

 

 

一个下午,我在成都家中,觉得好安静啊——简直是太安静了,就像一个永远也不会结束的下午。那是2008年6月,512汶川地震刚过去一个月。我妈从地震一开始就反应迟钝,余震三天两头来,家里吊灯晃来晃去,她好像也懒得跑。于是我也懒得动。这房子她已经卖出去了,512地震前一天签了卖房合同,地震对房子似乎没有损害,但我们得很快搬家。因为地震,所有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——就是这样一种状态,你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,但你并不知道更多,只能这样等着,就像电影定格画面。一个普通的下午,但这种时光停滞的感觉,你会因此记住它。

我开始整理我爸爸的电脑。此前他突然离世,不是因为地震,是突发心脑血管疾病,他倒在地震前一个月。他的电脑上一次启动的时间,应仍是他生前。整理他的电脑,这事儿需要点勇气。那个下午,我觉得自己可以面对那些我即将发现的全部秘密了。我想,他已经离世两个月了。

可是,我什么都没有发现。电脑里干干净净,QQ好友很多,昵称花哨,但没有聊天记录。浏览器收藏夹里,是几个最常用的网站,新浪、163、新华网……他52岁,而我对这个年龄的男人知之太少,连我的父亲也是。

我可能其实挺希望发现点儿什么的。他对我向来严肃,但认为我是家里能理解他的唯一一个人。他学中文,西南师范大学毕业,本来当老师,因为文笔不错,后来一直在政府写公文,基层很多文笔不错的人都是同样的命运,一生都殚精竭虑在琢磨那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公文的遣词造句。连他的私人电脑里,也没有留下属于他自己的文字——那会让我更了解他,但现在,我们都已经没有机会了。

我用爸爸的电脑,在2008年6月12日下午,开始写第一篇小说。小说内容与我当时的心情没什么关系。唯一关于自己的暗示,是我在里面引用了四川诗人何小竹的诗《当时的心情》:我当时的心情是/死了算了/这世界。小说并不直抒胸臆,和电影一样,它是“造梦”的东西。虚构让小说的表达,显得委婉,像披薄纱的美女,从不真的裸露,但同样撩拨人心,甚至更撩拨人心。这一点,小说家们估计都熟谙于心。

那篇小说标题是《6月12日下午》,后来收入《欢喜腾》一书时,标题被编辑改成《记忆的下午》。但在我心中,那仍然是6月12日下午,这是一个我想记住的日子——第二天,6月13日,我们全家在成都温江,安葬了我的父亲。

《6月12日下午》那年8月发表了。我挺幸运,处女作的发表没什么波折。后来这成为我先生的担忧,他担心我受不了退稿——他是理科生,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作家出道之初必须频遭退稿。

可是,我知道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么,不是退稿,我后来也被退稿,我觉得那不可怕——文学见仁见智,你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。可怕的是,我不知道第一篇小说后,该怎么写下去?就像站在隧道的入口,光亮隐约可见,但我没有信心,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一次次穿越黑暗、抵达出口。

这么看来我活得挺纠结的,很多事想来想去,最后还是看空。风和日丽之下亦常有凉气袭来,既有远虑,也有近忧。但我们独生子女都会自己扛事儿,因为从小身边就没有兄弟姐妹可以每天打架争宠,分散掉那些过剩的精力。我们自打生下来就每天吃饱穿暖又无所事事,除了把自己关在卧室安静地思考人生,看来也没别的娱乐了。脑子里总有好几个小人在对话——双鱼座、AB型血,两个双重人格等于四重人格分裂——四个小人刚好可以凑桌麻将。太可怕了,这样分裂了二十多年后,才找到小说这个我自己挺喜欢、别人也不那么讨厌的方式,来替代小时候在卧室里琢磨出的那些人生哲学——其实简单点说,那是迷茫。

我一直是好学生,遵纪守法的那种,然而成人世界的法则并不如校园那么明确,成人世界的很多东西都不明确,于是会茫然,因为很多事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?我不怕吃苦,但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吃苦;我不怕委屈,但害怕不知道为了什么受委屈;我也不怕孤独,事实上我挺喜欢孤独的,虽然孤独的人也是可耻的。我该去挣钱吗?但好像钱给我带来的快感相当有限。我是真的享受那些旅行和美食吗?那些地方其实并不是那么适合我,我觉得自己享受可能也还是因为别人都在这么享受。我需要买名牌吗?我并不喜欢,它们带给我的快乐几乎是负数,但好像别人都挺喜欢的,所以选择它们,会是个讨好的、不会出错的选择。

我肯定不是唯一的一个茫然者。同龄的我们,极少有人能明确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?西藏、丽江、德令哈……这些逃遁之地为什么那么受追捧?正因为有多少人都在逃避与继续坚持之间茫然着,谁都想琢磨出一点儿自己的人生哲学。人类一琢磨,世界就不那么美好了。思想者总是愁眉紧锁,看来这是上帝造人时的有意识安排。每天只想着打猎觅食要不然就得饿死的时代,如此看来才是单纯美好的时代。

在这个凡事可以用软件算出概率的、冷酷的理性时代里,小说是对“偶然”和“不可控”致以的敬意。多米诺骨牌如果总是完美伏地,那这游戏就不好玩了。总会有那么几块牌,出乎你的意料,它不可计算、不可控,它成全着我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想象,它桀骜于理性之外,让游戏变得有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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